Kitabı oku: «龍的崛起», sayfa 3
第六章
凱拉走在她父親旁一起穿過佛理斯堡壘的石頭走廊。佛理斯是座與小城堡差不多大往後延展的堡壘,有著光滑石牆、錐體狀屋頂、厚實而華麗的木門。古老的碉堡已經充當火炎之牆看守者住所和保衛艾斯卡隆好多個世紀。這座堡壘對王國來說是軍事關鍵,但對凱拉來說也是她的家,她唯一知道的家。她常常伴隨著戰士在走廊上的宴樂聲、狗群爭奪殘渣所發出的咆嘯、餘燼在火爐中的嘶嘶響聲、和風穿過牆縫隙的呼嘯聲中睡著。她愛這裡每一個坑洞和每一個角落。
凱拉掙扎著跟上父親的腳步,她疑惑到底是什麼在困擾著她父親。他們安靜地快速穿越走廊,李奧跟在一旁。他們已經遲到盛宴,士兵和隨從們越走越僵硬。父親走得比平時要快,她知道就算盛宴遲到了,這也不像父親往常。通常他都會以燦爛笑容跟她肩並肩走,用手臂勾著她的肩膀,偶爾還跟她說笑話或聽她說那天發生的事。
但他現在滿臉僵硬陰沉地走在她前面幾步,眉頭因不滿而深鎖,她很少看見父親有這種神情。他看起來充滿困擾,她猜想只可能是因為今天發生的事:她哥哥們魯莽的狩獵、總督軍團搶奪他們的野豬-或者因為她,凱拉,參與打鬥。一開始,她以為他只是過於忙於盛宴-節慶盛宴一直對父親是個沉重的負擔。他必須尊崇古老的傳統,招待許多戰士和客人到午夜後。凱拉聽人說,當她母親還在世主持這些活動時,這一切對父親來說比較輕鬆。他不是熱愛社交的人,但還是得勉強跟隨著這些社交禮儀。
但隨著他們間的沉默加深,凱拉開始懷疑是否是因為別的事。她猜想,最有可能的就是跟她和他人馬訓練有關。以前她跟她父親的關係很單純,但隨著她成長開始變得越來越複雜。他似乎對於該讓她做什麼和期待她成為什麼樣的女兒有著很大的矛盾。另一方面,他又常常教導她戰士的原則,例如一個騎士該如何思考和該引導自我。他們有過無數關於英勇、榮耀和勇氣的對話,他也時常熬夜跟她重數著祖先打仗的傳說,她為了這些傳說而活,而這也是她唯一想聽的神話。
但同時,凱拉注意到,當他現在發現自己討論這些事時,會突然打住,好像認為不該提這些事,又好像他放入了她腦中一些他想收回的想法。討論英勇行為和打仗對他來說是第二天性,但現在凱拉不再是女孩,她已經成為女人和一個發芽中的戰士,有一部分的他似乎對此感到驚訝,好像他從來沒想到她會長大。他似乎不清楚如何跟一個成長中的女兒相處,尤其跟一個渴望成為戰士的女兒,他不知道該鼓勵她走上哪一條道路。她父親並不知道該對她做什麼,且有一部分的他在她身旁時會感到不自在。但她也感覺到,在同時,父親是偷偷感到驕傲的,只是不允許自己流露出來。
凱拉再也無法忍受父親的沉默,她一定要弄清楚原因。
「你在擔心盛宴嗎?」她問道。
「我有甚麼好擔心的?」他反駁,完全不看她一眼,一個肯定在懊惱的標示。「什麼都準備好了。事實上,我們還遲到了。如果我沒去鬥士之門找你的話,我現在已經坐在我桌子的上首了。」他忿忿不平的下結論。
所以這就是為什麼:她跑去打鬥。看著他生氣惹的凱拉也生起了氣。說到底,她打贏了他的部屬們,該得到他的讚許。他反而表現一付什麼事都沒發生,如果硬要說的話,只有不滿情緒。
她一定要知道怎麼一回事且感到惱火,她決定要刺激他。
「你沒看見我打贏了你的人嗎?」她說,試圖使他感到丟臉和討她父親不願給的讚許。
她看著他的臉微微泛紅,但他只是閉著嘴走著,這樣只使凱拉更加憤怒。
他們繼續快步前進,通過英雄堂,再經過智慧室,當他們快到鴻殿時,凱拉忍不住了。
「到底是什麼?父親。」她質問。「你如果對我不滿,就直接說出來。」
他終於在通往盛宴大廳前的拱門停下來,轉身鐵著臉看她。他的神情刺痛了凱拉。她父親是她世上最敬愛的人,永遠都對她微笑著,但現在看著她好像在看陌生人。她無法理解。
「我不要妳再去訓練場了。」他說,語氣中有股冷冷的憤怒。
他的語氣比他的話還讓凱拉受傷,她感到被背叛而打了個哆嗦。任何人這樣說都很難影響她,但卻來自這個她如此敬愛和崇拜且總是溫柔對待她的人,他的語氣使她的血液一瞬間凍住了。
但凱拉並不是一個戰鬥中會退下的人,這是一個從他身上學來的特點。
「那是為什麼?」她質問。
他臉色一沉。
「我不需要給妳任何原因,」他說,「我是妳父親。我是這座堡壘和我人馬的統帥。而我不要妳和他們一起訓練。」
「你擔心我打贏他們嗎?」凱拉說著想把他激怒,她拒絕讓他就這樣永遠禁止她。
他滿臉通紅,凱拉可以看出她的話也傷了他。
「傲慢是屬於凡人的。」他喝斥,「不屬於戰士的。」
「但我不是戰士,是吧?父親。」她又試著刺激父親。
他瞇起眼睛,無法回答。
「今年我十五歲。你希望我一輩子都跟樹和枝葉打鬥嗎?」
「我完全不希望你戰鬥,」他忍不住說,「妳是一個女孩-現在是一個女人。妳應該做女人該做的事,像是烹飪和紡織,那些如果妳母親還在世會教妳做的事。」
現在換凱拉臉色一沉。
「我很抱歉我不是那種你希望我成為的女孩,父親。」她回答,「我很抱歉我不像其他女孩一樣。」
他的神情現在也變得痛苦。
「但我是我父親的女兒,」她繼續說,「我是你扶養長大的女兒。你如果不認同我就同等不認同你自己。」
她站在那,手叉著腰,淺灰色的眼裡充滿了戰士的氣勢直瞪回她父親。而他藏在棕色鬍子和頭髮後,用棕色眼睛回看著,他搖了搖頭。
「今天是個節日。」他說,「盛宴不是只給戰士,而是給訪客以及權貴們。人們會從艾斯卡隆各地和遙遠的國度前來」他朝她不滿地上下瞧著,「妳穿的是戰士的服裝。回妳房間換上女人的服飾,就像桌上其他女人一樣。」
她臉脹紅,被激怒了。而他往她前面一傾,舉起一根手指。
「不要讓我再看到妳和我的人出現在訓練場上。」他怒氣沖沖說。
他猛然轉身,而隨從們為他拉開巨大的門,一陣吵雜聲呼嘯而出伴隨著烤肉的香味、尚未被沖洗的獵犬們和咆嘯的火堆迎接他們。音樂飄浮在空中,而廳內活動的嬉鬧聲佔據了所有人的腦袋。凱拉看著她的父親走了進去,隨從緊跟在後。
幾個隨從留在原地,拉著門等候凱拉。她站在那,怒火沖天,抉擇著該如何做。她這輩子從來沒這麼生氣過。
最後她轉過身,怒氣沖沖地與李奧離開大廳,回到她的房內。這是她人生中第一次討厭他父親。她原以為他是不一樣的,可是她現在發現,他是比她想像更狹義的一個人,這點比任何事情都還使她受傷。他奪走了她最愛的訓練場,這舉動就像一把刀刺進她心窩裡。一想到這一生要被困在絲綢和裙子中,她從來沒有感到如此絕望。
她想離開佛理斯。永遠不再回來。
*
鄧肯指揮官坐在位於佛理斯巨大盛宴廳的宴會桌首席,他望向他的親人們、戰士、城民、顧問、參事和訪客,一共超過一百人,全部都圍在桌子旁等待著節日開始,而他的心卻很沉重。在所有他面前的人中,在他最掛念的就是那個他試圖故意不去看的:他女兒凱拉。鄧肯跟她一直有種特別的關係,他總覺得為了要彌補她母親的早逝,必須為她同時充當父親與母親的角色。但他清楚他在當父親的角色上失敗了,在母親的角色也同樣。
鄧肯總是對她特別看顧:她是家中男孩群裡唯一的女孩,且生長在這座遍地戰士的堡壘中。但更因為她不樣一般其他女孩子。他得承認,這個女孩實在跟他太相像。她基本上是獨自一人在這充滿男人的世界裡,所以鄧肯總是多花時間在她身上,但不是單純因為責任感,而是他非常深愛著她,他並不想承認,但很可能多過他的男孩們。他必須承認,在他所有孩子中,就算她是一個女孩,很奇妙的卻在她身上看到最多自己的影子:她的自動自發、她的勇猛的決心、她的戰士靈魂、她堅決退下、她的無懼勇氣和她的惻隱之心。她總是為弱小打抱不平,特別是為了她弟弟,而且總是不固代價為正義挺身而出。
這也是另一個使他被他們之間的對話給惹火、陷在這沉重心情的原因。當他傍晚在訓練場看見凱拉揮舞著長手杖,用著技巧高超而眩目的杖法對付那些男人時,他的心裡充滿了驕傲與歡樂。他厭惡麥特恩這個愛吹牛又惹人煩的傢伙,在所有人當中,是他女兒把這傢伙放倒讓他感到歡心鼓舞。他看著他才十五歲的女兒可以跟他的人馬對戰,甚至打倒他們,他心中的感覺不是以驕傲兩字足以形容。他那時多想要擁抱她,在所有人面前好好讚揚她一番。
但身為她父親,他無法這樣做。鄧肯想要給她最好的,而且在心裡深處,他覺得凱拉選擇了一條充滿危險與暴力,在男人世界裡的路。她會是在場上唯一的女性,其他全是危險且充滿肉體慾望的男人,當他們血液沸騰起來時,他們會格鬥到死為止。凱拉從來不知道真正戰鬥是如何,也沒親身接觸過流血、疼痛或死亡。就算是允許的,他也不希望女兒有這樣的一生。他希望她可以在古堡裡安穩地過上和平和舒適的家居生活。但他不知道如何讓她也渴望這樣子的生活。
這使他感到困惑。他以為,藉由拒絕稱讚她可以使她打消念頭。但心底深處,他有不祥的感覺:這樣不但無法使她打消念頭,拒絕讚賞還把她推得更遠。他非常討厭他今晚的舉動,也討厭現在的感覺。但完全不知道還可以怎麼做。
在所有事中,讓他最沮喪的是在腦海深處迴盪的在她出生當天所宣布的預言。他一直無視巫婆所說的胡言亂語。但今天看著她和她的實力,他發現她是非比尋常的,這也讓他思考那預言是否可能成真。這個念頭比任何事情都使他害怕。她所注定的命運正在很快撲上來,而且他完全無法阻止。關於她的真相不知道還可以隱瞞眾人多久。
鄧肯閉上眼睛,甩了甩頭,接著大口地從他酒袋中喝了一口,試圖把這些想法從腦中趕出去。畢竟今晚應該是要慶祝的一夜。冬至到了,他張開眼看到在窗外肆虐的大雪,高高的堆積在石頭旁邊,大雪現在已成長為暴風雪,好像專程為了這個節日而來。風在外面呼嘯,而他們全部都平安地在這座堡壘中,享受著火爐中熊熊大火、體溫、烘烤的食物和酒所帶來的溫暖。
的確,他四處看著,所有人看起來都很開心。小丑、詩人和音樂家都輪流表演著,而男人們笑著,興高采烈地分享著他們打仗的故事。鄧肯充滿感恩地看著眼前壯觀的盛宴,宴會桌被各式各樣佳餚和珍饈覆蓋。他驕傲地看著掛在牆上的盾,個個都用手釘上不同髦毛,而每個勳章都代表著他的人民來自的碉堡和每個與他同戰的戰士們。他也看到所有戰後的獎杯懸掛在牆上,它們是一輩子為艾斯卡倫奮戰的記憶。他知道,他是一個幸運的人。
但是,就算他很希望假裝下去,但他還是需要面對這個王國是受他人管控的事實。原來的國王-塔爾尼,恥辱地帶著他所有人民投降,連一場仗都不打就放下武器讓潘德夏大肆侵入。這樣一來,傷亡和城市都可以倖免攻擊,但是卻奪去了他們的靈魂。塔爾尼總是爭辯說艾斯卡隆無法防守-就算他們擋住了南方大門和悲楚之橋,潘德夏還是可以從海面包圍他們。但所有人都知道這個論點非常薄弱。艾斯卡隆的海岸很幸運由幾百尺高的懸崖、驚人的海浪和鋸齒狀的礁岩組成。沒有船隻可以靠近,也沒有軍隊可以不付代價的突破這海岸。潘德夏是可以由海上攻擊,但代價會非常大,就算是為了攻打這個偉大的王國。由陸地進攻是唯一的方法,而那只剩下北方之門的瓶頸型的入口,全艾斯卡隆都知道這裡最為易守難攻。投降只是單純一個軟弱的選擇,沒有其他原因。
現在他和其他偉大勇士都一樣沒了國王,每個人只剩自己的武器、省和堡壘,而每個人都強迫彎曲膝蓋和聽令於潘德夏王國所指派的總督大人。鄧肯還能想起他被強迫宣示新的效忠宣言的那一天,當他被逼著彎下膝蓋的感覺-光想就讓他噁心。
鄧肯試著想著早期當他還紮駐在安卓斯時,所有碉堡的騎士都還在一起,只為一個國王、一個首都和一個旗幟集結在一起,那時他們力量比他現在的人馬還強上十倍。現在他們都散布到王國遠處的角落,在這裡他們才能維持團結的力量。
鄧肯大從一開始就知道塔爾尼國王是個軟弱的王。身為他的首席指揮官,就算是過分要求,他的職責還是保護國王。部分的鄧肯對於國王投降一點都不吃驚,令他吃驚的是這個國家這麼快就分裂了。所有騎士都隨風飄散,各個都回到自己的碉堡,在沒有國王掌管的情況下,所有權力都拱手獻給潘德夏。這個舉動法律帶走,而他們的曾經和平的王國現在已是犯罪和抱怨的溫床。曾經是安全的,但現在連在堡壘外的路上旅行也不再安全。
幾個小時過去,餐會已告一個段落,食物漸漸被取走,而裡面有麥酒杯子則重新被加滿。托盤承裝的寒冬之月珍饈被帶到桌旁,鄧肯抓起幾顆巧克力吃下去,細細品藏著。上面覆蓋新鮮山羊奶油的皇家熱巧克力裝在杯中在桌上被傳遞著,鄧肯因酒精影響而頭旋轉著,他需要集中注意力,所以取了一杯放在手中,享受它的溫度。他把熱巧克力一口仰盡,巧克力的溫暖在肚子中擴散著。雪在外頭怒吼著,一秒比一秒更猛烈。而小丑玩著把戲、詩人訴說著故事、音樂家提供空檔間的插曲,夜不顧外面天氣繼續進行著。寒冬之月的傳統就是要歡慶到過午夜,以此歡迎冬天到來就如同歡迎朋友般。傳說中,好好保持這項傳統,冬天就不會那麼長。
盡管不願,鄧肯還是看過去凱拉的方向。她難過得一人低頭坐著,並沒有如他所命令的換掉武士服裝。有一瞬間,他怒火驟然升起,但接著決定放下。他可以看出她也很沮喪。她很像他,對事情感受總是太深。
鄧肯決定是時候跟她和解,就算他無法同意她的想法,也至少要安慰她。他正要從椅子站起走向她,這時突然,宴會廳沉重的大門被撞開來。
一個訪客衝進了廳內。他是一個穿戴著來自另一片土地的華貴皮草的矮小男人,頭髮和披風都是雪,他由隨從護到宴會桌邊。鄧肯對在如此晚的時間接到訪客感到驚訝,特別是在這場暴風雪中,接著當男人脫下他的披風時,鄧肯注意到他穿著安卓斯的黃色和紫色衣服。鄧肯才發現這個男人是從遠在足足三天騎程外的首都前來的。
訪客在夜晚間陸陸續續的到來,但沒有任何人如此晚到來,也沒有任何人來自安卓斯。看著這些顏色,鄧肯想起原國王時的美好時光。
整個房間安靜下來,看著訪客站在鄧肯椅前欣然向他鞠躬,等著被邀請坐下。
「原諒我尊敬的大人。」他說,「我本想早點到來。但很不幸的大雪阻擾了我,我沒有對你表示不尊敬的意思。」
鄧肯點點頭。
「我不是大人。」鄧肯糾正,「我只是一個指揮官。而且在這裡我們人人平等,不管是出生高貴還是低微或是男人或女人。不管他們何時到來,所有的訪客都是受歡迎的。」
訪客優雅地點點頭,正準備坐下,這時鄧肯舉起他的手掌。
「根據傳統,我們必須讓遠方到來的訪客坐上一個光榮的位子。過來坐在我身邊。」
訪客吃驚地欣然點頭。隨從帶領這個瘦小,有著憔悴的雙頰和雙眼,應該四十來歲看上去卻更衰老的男人坐在鄧肯身旁。鄧肯觀察著訪客,發現了他眼中的焦慮。這個男人就一個前來歡慶節日的訪客來說,太過於坐立不安。他知道,肯定出了什麼問題。
訪客頭低低地坐下,避開著眼光交會。當廳內慢慢恢復歡笑時,男人大口喝下在他面前放的湯和巧克力,接著嚥下一大塊麵包,很明顯餓著了。
「告訴我,」鄧肯一等男人吃完就問等,焦慮地想知道更多。「你從首都帶來了什麼消息?」
訪客緩緩推開他的碗,低著頭不願對上鄧肯的目光。看著男人臉上嚴峻的神情,桌子安靜了下來。他們都等待著男人回答。
終於他轉身看著鄧肯,雙眼帶著血絲和淚光。
「任何人都不該承受如此消息。」他說。
鄧肯撐住自己,預感到如此消息。
「那就說出來吧。」鄧肯說,「壞消息隨著時間只會變成舊消息。」
男人看著桌子,緊張地用手指摩擦著桌子。
「從寒冬之月開始,一條新的潘德夏法令在我們土地上開始實施:少女的婚禮。」
聽到這些話,鄧肯感到血液凝固。桌子上上下下發出一陣憤怒地喘息,他自己也感到憤怒。少女的婚禮。這是無法令人理解的。
「你確定?」鄧肯質問。
訪客點點頭。
「從今天開始,我們王國中每個男人、貴族和戰士的第一個未婚且滿十五歲的女兒都可以被地方的總督大人徵招結婚,可以是給他自己,也可以是任何他選擇的人。」
鄧肯馬上看向凱拉,他從她眼中看到驚訝和憤怒。其他在廳內的男人,所有戰士都轉身看著凱拉,他們都了解這消息的嚴重性。任何其他女孩的臉上都會充滿懼怕,但凱拉臉上卻帶著仇恨。
「他們不可帶走她!」安溫氣憤的叫道,他的聲音從沉默中竄出來。「他們不可帶走我們任何一個女孩!」
艾瑟菲爾抽出短劍大力插在桌上。
「他們可以帶走我們的野豬。但如果他們帶走我們的女孩,我們得和他們決一死戰。」
戰士們同意地叫嚷著,他們的怒氣也因酒精燃燒著。一瞬間,房間裡的氣氛變了味。
鄧肯慢慢站起來,他的晚餐已經被糟蹋,而廳內隨著他起身安靜下來。所有戰士都隨他站起,代表著尊敬。
「慶典結束了。」他語氣沉重地宣布。當他說這話時,他注意到時間尚未午夜。這對寒冬之月是一個極糟的壞兆頭。
鄧肯在沉重的沉默中,經過一排又一排士兵和權貴,走向凱拉。他站在她椅邊,看著她眼睛,而她也眼中帶著力量和不服從地凝視著他,這個眼神使鄧肯充滿了驕傲。在凱拉旁邊的李奧也抬著頭看著他。
「來吧,我的女兒。」他說,「妳我有很多要討論。」
第七章
凱拉坐在父親的房間裡。這是一間在堡壘高處的石頭造的小房間,有著高而尖的天花板和巨大因多年使用而發黑的大理石火爐。他們雙雙在陰鬱的沉默中發呆。他們一人一邊坐在火爐邊的毛皮堆裡,盯著散開的木頭裂開和嘶嘶作響。
凱拉撫摸著縮在腳邊的李奧,腦袋還是因為那則消息旋轉著,還是難以置信。艾斯卡隆終於改變了,她感覺人生在今天終於結束了。她盯著火焰,思考著如果潘德夏把她從家人、堡壘,所有一切她所知道和所愛的旁奪走,強迫她與一些噁心的總督大人結婚,那她還為什麼而活?她寧願死去。
凱拉在這個房間中通常都感到舒適,在這裡,她花了無數個小時閱讀,迷失在勇敢的傳說故事和傳奇神話中,她永遠都不確定到底那些傳說是真的還是幻想的。她的父親喜歡翻閱他的古老的書,有時在清晨大聲朗讀出聲一段一段不同時期和地點的歷史。所有故事中,凱拉最喜歡關於戰士和偉大戰爭的。李奧總是會在她腳畔,而艾丹有時也會加入他們。在不只一個日出中,凱拉會睡眼惺忪地回到她房間,陶醉在故事中。她對閱讀的熱愛勝過武器,她看著父親房裡的牆邊的排排書櫃,上面裝滿了世代傳下來的卷軸和皮革裝訂的冊子,她多希望她現在可以迷失在這些書中。
但她瞄了一臉父親憂鬱的臉,把她帶回了可怕的現實。這不是閱讀的時候。她從來沒見過父親如此憂慮和衝突,好似這是他第一次不確定下一步該如何做。她清楚她父親是個驕傲的男人,所有他的手下都是驕傲的人。在艾斯卡隆擁有一個國王、一個首都和一個可以聚集的廣場的那段日子,所有人都會為了自由放棄生命。他的父親不會願意投降或者討價還價。但前國王已把他們出賣,以他們的名義投降,把所有人都遺留在這糟糕的情況。以一個支離破碎且分散的軍隊來說,他們無法打過扎根在他們之間的敵人。
「如果那天我們被潘德夏打敗的話還比較好。」父親語氣沉重地說。「爽快面對潘德夏然後輸掉。反正原國王投降跟被打敗是一樣的,只是這樣更加漫長和殘酷。一天又一天過去,一年又過了一年,一個又一個的自由從我們身邊被拿走,而每一次都漸漸讓我們更不像一個人。」
凱拉知道他說的沒錯,但她也能理解塔爾尼國王的決定,畢竟潘德夏占領了一半的世界。憑著他們龐大的奴隸軍,他們可以摧毀艾斯卡隆直到一個渣都不剩。無論花上幾百萬人的性命,他們都不會退下。至少現在艾斯卡隆是完整的,人民都還活著的-如果這還能稱為生活的話。
「對他們來說,這跟帶走我們的女孩無關。」他父親繼續說著,霹啪作響的火焰打著節奏。「這是關於權力關於征服、打碎我們心中所殘留的一切。」
她父親盯著火焰,她可以看出他正在同時看著他的過去與未來。凱拉祈禱著他會轉身告訴她戰鬥的時間到了,該為他們所相信的挺身而出、全力抵抗,而他絕對不會讓她被帶走。
然而,令凱拉逐漸失望和生氣地,父親還是沉默地坐著、看著、和深思著,不給她她所需要的保證。尤其在稍早前吵完架後,她完全搞不清楚父親在想什麼。
「我還記得當我為國王效忠的時期。」他緩緩道,他低沉而強壯的聲音使她放鬆,就像往常一樣,「當國土還是一體時,艾斯卡隆是無可匹敵的。我們只需要派人看守火炎之牆來抵擋巨魔以及南方大門來抵擋潘德夏。我們是自由人好幾個世紀,這才是我們該過的生活。」
他又陷入漫長的沉默,火喀啦作響,而凱拉梳著李奧的頭,不耐煩地等他結束沉默。
「如果當時塔爾尼命令我們看守大門的話,」他繼續說,「我們一定會戰到最後一人,我們一定會很光榮為自由赴死。但有一天早上,我們起來時,所有的國土都已被士兵占領。」他說著,眼睛痛苦地睜大,好像那一天重演在眼前。
「這些我都知道。」凱拉不耐煩地提醒,對於聽相同的故事感到厭煩。
他轉向她,眼神透露著他已被打敗。
「當你的國王已經放棄,」他問,「當你的敵人已夾雜在你之中,為什麼還要再戰?」
凱拉氣得冒煙。
「或許國王們不是永遠都應得這個稱號,」她失去耐性說道,「說到底,國王也只是人。而人會犯錯。或許有時後,最光榮的路線是反抗你的國王。」
他的父親嘆了口氣,盯著火焰,並沒仔細聽她說話。
「我們佛理斯這裡與剩下的艾斯卡隆土地相比,已是活得很好的。他們允許我們留住武器-真正的武器,不像其他地方,所有鋼器都在死刑威脅下被奪走。他讓我們訓練、給我們擁有自由的幻覺-剛好足夠讓我們飄飄然。你知道他們為什麼要這樣做嗎?」他轉向她問道。
「因為你是國王最優秀的武士。」她回答,「因為他們想給你與你級別相襯的榮譽。」
他搖搖頭。
「不是。」他回答,「只是單純因為他們需要我們,他們需要佛理斯派駐在火炎之牆,我們是唯一擋在馬爾達和他們的東西。潘德夏比我們還懼怕馬爾達。只因為我們是看守者。潘德夏也有自己的人和役男在火炎之牆巡邏,但沒人如我們機警。」
凱拉想過這件事。
「我一直以為我們在所有事情之外,在潘德夏魔手之外。但今晚,」他沉痛地說,「我發現這不是真的。這個消息……我已經等待這種消息多年,我並沒察覺多久。無論那麼多年的準備,現在這消息已經來了,我無能為力做任何事。」
他垂著頭而凱拉瞪著他,懾住了。她感到怒火燃燒。
「你是在說你要讓他們帶走我?」她問,「你是在說你不會為我而戰?」
「你還年輕,」他生氣的說,「和天真。你不瞭解世界是怎麼運轉,你只看到這一場戰爭,而不是一整個王國。如果我和我的部下為你而戰,我們可能可以贏一場仗。但他們會再回來,不是帶著一百人或一千人或者一萬人,而是一整個兵海。如果我為妳而戰,我會帶著我所有的人民去死。」
他的話語像刀一樣割傷了她,使她由內往外的顫抖著,不是只因為他的話,而是因為其後的絕望。有一部分的她想衝出這裡,她感到噁心和對這個她曾經崇拜的男人失望。她心裡對這樣的背叛想大哭一場。
她站著,顫著抖,對他怒吼回去。
「你,」她咬著牙說,「你,我們領土上最偉大的戰士,卻害怕保護自己女兒的尊嚴?」
她看著他的臉因羞愧轉紅。
「注意你的嘴。」他帶威脅地警告。
但凱拉不願退讓。
「我恨你!」她大叫。
現在換他站了起來。
「你想要我們所有人民都送死嗎?」他吼回去,「就為了妳的尊嚴?」
凱拉無法控制自己。在她記憶中第一次,她哭了出來,因為被父親缺乏對她關愛的態度狠狠傷透。
他向前去安慰她,但她低下頭,哭著轉身。接著她控制住了自己,馬上轉身回來也抹去眼淚,泛著淚看著火焰。
「凱拉。」他輕輕說道。
她抬頭看他,發現他眼角也泛著淚。
「我當然會為妳而戰。」他說,「我會為妳戰鬥到我心臟停止跳動。我和我所有部下都願意為妳而死。但妳也會死在緊接下來的戰爭中,這是妳想要的嗎?」
「那我當奴隸?」她回擊道,「那是你要的嗎?」
凱拉知道她很自私,把自己擺在優先,這不屬於她的天性。她當然不會讓她的人民全部因為她而死。但她只想要聽到她父親說:我會不計代價為妳而戰,妳是優先的,妳是最重要的。
但他保持沉默著,這個沉默比任何事都使她受傷。
「我願意為妳而戰!」一個聲音說道。
凱拉轉身,驚訝地看著弟弟手持著一把小矛走入房間,試圖換上他最勇敢的表情。
「你在這裡幹什麼?」她父親厲聲說,「我在跟你姐姐談話。」
「我都聽到了!」艾丹邊說邊跑進房裡,而李奧跑向他,舔著他。
凱拉忍不住一笑,艾丹跟她一樣有點不服輸,就算以他來說,他的實力還太年輕也太小去與他的意志匹配。
「我願為我姐姐戰鬥!」他加上一句,「就算要面對馬爾達所有的巨魔!」
她伸手過去抱他,親吻著他的額頭。
她接著抹去她的淚水,然後回頭怒視她父親。她需要一個答案,她需要聽他說出口。
「我不比你的人要重要嗎?」她問父親。
他瞪回去,眼裡充滿痛苦。
「你對我來說比這世界還重要,」他說,「但我不單單只是一個父親-我也是一個指揮官。我的人也是我的責任。妳懂嗎?」
她眉頭一皺。
「那父親,你的底線在哪?什麼時候你的人比你的家人還重要了?如果綁架你女兒還不是底線,那是什麼?我敢說,如果是你其中一個兒子被帶走,你一定開戰。」
他皺起眉頭。
「這件事跟那個無關。」他厲聲說。
「難道不是嗎?」她堅定地回擊,「為什麼男孩的性命比女孩的性命要珍貴?」
她父親氣得冒煙,大口吸著氣,接著解開他的背心。她從來沒看過父親如此激動。
「還有一個方法。」他終於說。
她困惑地看著父親。
「明天,」他緩緩道,語中帶著權威,好似他在跟理事說話,「妳將選一個男孩,在我們人民中任何一個妳喜歡的男孩。妳需在黃昏前結婚。當總督軍團來時,妳就是已婚的。不可觸碰的。妳就可以安全的和我們待在這。」
凱拉駭然瞪著他。
「你真的期待我會嫁給某個陌生男孩?」她問,「就這樣隨便挑一個人?隨便一個我不愛的人?」
「你會的!」她父親滿臉通紅地吼道,同樣堅決地。「如果妳母親還在世,她會處理這件事,應該說她早早就就會處理這件事,不會拖到這件事發生。妳不是一個戰士-妳是一個女孩。而女孩就是該結婚。這件事告一段落,如果妳今晚結束前還沒選擇一個丈夫,我會幫妳選。這件事沒什麼好多說了!」
凱拉既厭惡又生氣地瞪著父親,但最主要的情緒還是失望。
「所以這就是偉大的鄧肯指揮官打贏仗的方法?」她問,試圖傷害他。「尋找法律的漏洞來躲他的房東?」
凱拉不等回答就轉身衝出房間,李奧跟在腳旁,接著砰地一聲把厚重的橡木門甩上離開。
「凱拉!」她父親吼道,但關門聲蓋住了他的聲音。
凱拉快步走過走廊,感到整個世界天旋地轉,好像她不是走在平穩的地上。每走一步,凱拉就發現她無法繼續留在這裡。她永遠無法就這樣放棄,過著別的女人的居家生活,她寧可死。難道他不知道嗎?難道他完全不懂他女兒嗎?
凱拉在她房間下來,穿上冬靴,用她最溫暖的裘衣裹住自己,抓起弓跟長手杖,繼續走著。
「凱拉!」她父親憤怒的聲音在走廊深處迴盪著。
她不給他任何機會追上來。她繼續快步走著,穿過一個又一個走廊,下定決心再也不要看到佛理斯。不論在真正的世界有什麼,她會迎向面對。她知道她可能會死,但至少是她的選擇。至少她不用跟隨某人的設計而活。
凱拉到達堡壘主要大門,李奧跟在一旁。而隨從站在快熄滅的火炬下,困擾地盯著她。
「尊貴的小姐,」有人說,「時間已晚。外面正颳著大雪。」
但凱拉堅定地站在那,直到他們發現她不會退下。他們交換了一個不確定的眼神,接著分別慢慢把厚重的門拉開。
當他們一拉開門,冰冷大風呼嘯地打在她臉上,裡面夾雜了使人刺痛的雪花。看著高到脛骨的雪,她把裘衣拉得更緊些。
凱拉踏入雪中,明白夜晚戶外並不安全,森林中充滿了各種生物、經驗豐富的罪犯、有時還有巨魔。任何夜晚沒事,但特別是在這一個寒冬之月的晚上,一年當中就是這個晚上該待在室內、緊閉大門,就是這個晚上,死者會穿越兩個世界,任何事都可能發生。凱拉仰頭看見了巨大、血紅的月亮掛在地平線好像勾引著她。
凱拉深呼吸後頭也不回地踏出了第一步,準備好面對任何夜晚會發生的事。
第八章
亞歷克坐在他父親的鐵工廠中,經長年使用而坑坑洞洞的巨大鐵鉆在他面前,他舉起錘子,錘打著剛從火焰中拿出來燙得火光的劍。他滿頭大汗,感到挫折地試圖藉由敲打來散發怒氣。他剛滿十六歲,比大多同齡要矮但也比較壯,有著寬闊的肩膀、成長中的肌肉、還有大團糾藏在一起、蓋住了眼睛的黑色卷髮,亞歷克不是一個輕易放棄的人。他的一生都是像這塊鐵般被嚴峻鍛造的,他坐在大火旁,不停以手背撥開眼前的頭髮,這時他沉思著,思索著他剛聽到的消息。他從沒感到如此絕望。他一次又一次地錘打著,汗水從額頭滑下,在劍上嘶嘶作響。他想把所有困擾都錘走。
在一生中,亞歷克一直都能控制生命中的事物和努力改變直到是正確的。但現在,人生中第一次,他必須坐下看著不公義來到他的城鎮和家中,而他無能為力。
亞歷克一次接著一次地錘著,鐵塊聲響迴盪在耳中,汗水刺痛了他的眼睛,但他毫不在乎。他想把這塊鐵錘到一點不剩,他錘的不是劍而是潘德夏。可以的話,他要把這些要把他哥哥帶走的入侵者殺光。亞歷克猛擊著那把劍,想像著那是潘德夏人的頭,心裡期望著他能雙手抓住命運,再以他的意志雕塑,他多希望他強大到可以自己對抗潘德夏。
今天是寒冬之月,他最討厭的一天。這一天,潘德夏會掃過每一座艾斯卡隆的城鎮,搜捕所有滿十八歲合格的男孩看守火炎之牆。亞歷克還差兩歲合格,目前還是安全的。但他的哥哥艾希頓在上個收穫季剛滿十八歲,就沒那麼幸運。為什麼在所有人中卻選中艾希頓?亞歷克疑惑著。艾希頓是他的英雄。就算天生就有隻腳畸形內翻,艾希頓永遠都面帶微笑,他個性比亞歷克開朗,總是充分享受生活。他跟總是想太多的亞歷克相反,亞歷克總是被情緒的烏雲壟罩。無論他多努力試著像他哥哥一樣快快樂樂,他無法控制情緒,常常發現自己陷入深思。他常常被說他把生活看得太過認真,應該放輕鬆點。但對他來說,生活就是艱難而認真的一項課題,而且他真的不知道如何放鬆。
另一方面,艾希頓則是沉著、頭腦冷靜、和快樂-無論他在生命中的處境如何。他是一個和他們父親一樣很棒的鐵匠,自從父親生重病後,都是靠艾希頓單肩扛起這個家的生計。如果艾希頓被帶走,整個家會陷入貧困。在亞歷克聽完火炎之牆的故事後,整個人都被重重打擊,艾希頓被抓去充當役男等於死路一條。在艾希頓擁有一隻內翻腳的情況下,潘德夏帶走他是既殘酷又不公平。但是潘德夏並不以同情心而聞名,亞歷克沉重地猜想今天會是他哥哥最後一次住在家裡的日子。
他們並不是一個富裕的家庭,也不是住在一個有錢城鎮中。他們的家很簡單,是一間單層的小茅屋旁邊帶著個鐵工廠,位於索利邊緣,距離北方首都一天騎程和南方白森林同樣一天距離。這是座內陸的和平城市處於連綿起伏的鄉下,離大部分地方都很遠,這是一個大多數人們在前往安卓斯路上忽略掉的地方。他們家每天只有剛剛好的麵包度過一天,不會多也不會少,這也就是他們所祈求的。他們用他們的技能把鐵帶到市場賣,每天的所得只夠剛好提供他們所需的。
亞歷克對生命沒有太多要求-但他渴望正義。他一想到他哥哥被潘德夏帶走的念頭就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他聽過太多關於被徵招去看守整日整夜燃燒的火炎之牆和成為看守者的故事。亞歷克聽說駐紮在火炎之牆的奴隸們都是ㄧ些可怕的人,像是世界各地來的奴隸、役男、罪犯、還有潘德夏最糟糕的士兵。大多數都不是高貴的艾斯卡隆勇士或者高尚的佛理斯守護者。亞歷克聽說,在火炎之牆最大的危險不是巨魔,而是你的守護者同伴。他清楚艾希頓不會有辦法保護自己,他是個好的鐵匠,但不是戰士。
他母親尖銳的聲音劃過空氣,甚至蓋過他錘子的咚咚聲響。
亞歷克放下錘子,大口喘著氣,沒注意到他剛剛有多專心工作,接著用手背抹了抹他的額頭。他看過去,看到母親的頭不滿地從門框邊探出來。
「我從剛剛到現在叫你叫了十分鐘!」她嚴厲地說,「晚餐早就準備好了!我們在他們來之前沒太多時間了。我們全都在等你,你給我馬上過來!」
亞歷克跳出他的空想,放下錘子,勉強站起,閃避地穿越狹小的工作坊。他再也無法拖延這不可避免的命運。
他從開著的門道踏入回到他們的茅屋,經過他不滿的母親,接著他看著晚餐桌擺設了他們並不多的上好餐具。其實就是一塊木板和四張木製椅,一個銀高腳杯放在中間,這是家裡唯一一樣好東西。
他哥哥和父親圍著桌坐著,抬起頭看他,面前放了一碗燉菜。
艾希頓高高瘦瘦,皮膚曬黑的,而坐在旁邊的父親則是一個巨大的男人,比亞歷克寬上兩倍,有著一個大肚子、低眉頭、粗眉毛、和一雙屬於鐵匠長滿繭的手。他們兩人長得很像,但都不像亞歷克,人家說有著不羈而捲曲的頭髮和亮綠色的瞳孔亞歷克比較像母親。
艾希頓看著他們,馬上發現弟弟臉上的恐懼和父親的焦慮,兩人看起來都在為死亡倒數計時。當他走進房間時,他感覺胃好像多了一個洞。現在每人前面都有一碗燉菜,隨著亞歷克坐在他哥哥對面後,他母親放了一碗在他前面,接著幫自己也盛了一碗後坐下。
通常亞歷克在這個時間已餓得半死,因為早過了晚餐時間,但他現在連味道都聞不到,他的整個胃正在翻滾。
「我不餓。」他嘟噥著打破沉默。
他母親給他了一個銳利的目光。
「我不在乎,」她厲聲說,「給你什麼你都要吃下。這可能是我們家最後一次一起吃飯,不要對你哥哥不敬!」
亞歷克轉頭面對他母親,一個五十來歲、相貌平平、臉上被困苦劃了許多皺紋的女人。他看見母親綠色眼睛中有股決心直射著他,他自己也有一樣的決心在臉上。
「我們該假裝什麼事都沒發生?」他問。
「他也是我們的兒子。」她厲聲說道,「你不是這裡唯一的。」
亞歷克回頭看著父親,感到一絲無助。
「父親,你會讓這發生嗎?」他問。
他父親皺著眉頭但保持沉默。
「你毀了這美好的一餐。」他母親說道。
他父親抬起頭,而她馬上安靜下來。他轉向亞歷克看了他一眼。
「你會要我怎麼做?」他認真地問。
「我們有武器!」亞歷克堅持說,早已期待像這樣的問題,「我們有鐵!我們是少數擁有鐵的人!我們可以殺死任何靠近他的士兵!沒有人料得到!」
他父親不同意地搖著頭。
「這是年輕人做的夢。」他說,「你,一生中從來沒殺過一個人。假設你殺了抓著艾希頓的士兵,那他後面那兩百個呢?」
「那我們把艾希頓藏起來!」亞歷克堅持道。
他父親搖搖頭。
「他們有一份城鎮上每一個男孩名字的清單。他們知道他在這裡。如果我們不把他交出來,他們會把我們都殺了。」他懊惱地嘆了口氣,「小子,你覺得我經歷的還不夠嗎?你以為你是唯一在乎的人嗎?你認為我會想我唯一的兒子被送走嗎?」
亞歷克困惑的因父親所說的話而打住。
「唯一的兒子?什麼意思?」他問道。
他父親臉轉紅。
「我沒說唯一的-我剛剛說最大的。」
「不,你剛剛說唯一的。」亞歷克咬定說,同時疑惑著。
他父親脹紅了臉,提高聲音。
「不要緊抓著一點不放!」他大吼。「不要在這種時刻。我說最大,那就是我的意思,就到此為止!我不希望我的兒子被帶走,跟你不希望你的兄弟被帶走一樣多。」
「亞歷克,放鬆點。」一個和藹的聲音說,房裡唯一冷靜的人說道。
亞歷克望過桌子,看到艾希頓對他微笑著,一如往常心平氣和和鎮定。
「我的兄弟,沒事的。」他說道,「我會服完兵役後回來的。」
「回來?」亞歷克重覆著說,「當看守者要七年的時間。」
艾希頓笑著。
「那我們就七年後見,」艾希說著,臉上帶著大大的微笑,「我猜你那時該比我高了。」
那就是艾希頓,總是試著逗亞歷克,就連在這種時刻也一樣,總是為他人著想著。
亞歷克感到心碎。
「艾希頓,你不能去。」他繼續堅持道,「你活不過火炎之牆的。」
「我-」艾希頓開始說。
但他的句子被外面的吵雜騷動打斷。馬匹奔馳進入城裡和人們叫囂聲傳了過來。全家人害怕的互看著對方。人群開始在窗外來回奔跑著,而他們僵坐在原位。亞歷克已經看到所有男孩們和家庭在外面排隊站著。
「現在沒必要再拖拖拉拉了。」他父親站著把手掌放在桌上說,他的聲音打破了沉默,「我們不該遭受他們衝進我們家中然後把他拖出去的汙辱,我們應該跟其他人一起排隊,驕傲地站著。也讓我們祈禱當他們看見艾希頓的腳時,他們會做一個人道的決定並放過他。」
亞歷克緩緩從桌子站起來,跟著其他人拖著腳走到屋外。
在他踏入寒冷夜晚的一瞬間,亞歷克被眼前的景象衝擊:他的城鎮從來沒如此動盪過。火把照得滿街燈火通明,所有超過十八歲的男孩全站成一排,他們的家人在一旁緊張地看著。隨著一台潘德夏的大篷車開進了鎮上,數十個身著潘德夏猩紅色鎧甲的士兵騎在由公馬拖拉的戰車上,塵煙蓋過大街小巷。在他們後面拖了一個由一條條鐵棒組成的馬車,在路上顛坡著。
亞歷克觀察著馬車,發現裡面裝滿從各地帶來的男孩,惶恐和面無表情地往外盯著。他看著眼前景像,嚥了一口口水,想像著到底什麼在等待著他哥哥。
他們在鎮上停了下來,一陣沉重的沉默降下,所有人大氣不敢喘地等待著。
潘德夏軍團的指揮官從他的馬車上跳下來,他是個高大的士兵,黑色的眼中毫無仁慈,一道很長的疤痕劃過一道眉毛。他緩慢地走著,察勘著男孩們的排列。整個鎮安靜到可以聽到他的馬刺隨著他走動叮噹作響。
這個軍人一個一個地檢查這些男孩,他抬起他們下巴、盯著他們眼睛、戳他們肩膀、每個都輕輕推一下來測試他們的重心。他邊走邊點頭,隨著他的動作,他等待中的士兵會馬上抓住男孩,把他們拖入車內。有些男孩安靜地去了。但有些卻反抗,而這些則會立刻被群毆接著跟其他人一起丟進馬車內。有時有的母親會嚎啕大哭,而有的父親會忍不住喊出來,但沒有任何事可以阻止潘德夏人。
指揮官繼續走著,把鎮上最有價值的財富一掃而空,直到他們走到隊伍的盡頭,停在艾希頓前。
「我兒子是瘸子。」他母親馬上喊出來,拼命的求情著,「他對你來說一點用都沒。」
指揮官上下打量著艾希頓,目光停在他的腳上。
「卷起褲管,」他說,「也脫下你的靴子。」
艾希頓照著做了,靠在亞歷克身上保持平衡。亞歷克看著他,他太瞭解他哥哥,知道他現在一定很羞愧。他的腳一直帶給他恥辱,其中一隻腳比另一隻小,而且還扭曲和變位,迫使他必須蹣跚地走。
「他也在鐵工廠為我工作。」他父親幫腔道,「他是我們唯一的經濟來源。如果你把他帶走,我們家就什麼也沒了。我們活不下去的。」
指揮觀看完艾希頓的腳後,指揮他把靴子穿上。他接著轉身看著他們的父親,黑眼珠既冷冰又堅決。
「你現在住在我們的領土上,」他說道,聲音聽起來像礫石。「你的兒子屬於我們,我們想做什麼都可以。把他帶走!」指揮官叫道,而士兵們馬上聽令往前衝。
「不!」他母親悲楚地喊道,「不要是我的兒子!」
她往前狂奔,一把抓住艾希頓,緊緊扒住他。當她這樣做時,一個潘德夏士兵上前反手打了她的臉。
亞歷克的父親抓住士兵的手臂,他馬上被幾個士兵撲倒在地上揍。
亞歷克站在那,看著士兵們把艾希頓拖走,他再也無法忍受。一切的不公正殺死了他-他知道他沒有辦法帶著這一切活下去。他哥哥被拖走的影像將會永遠印在他腦海中。
他心裡某個東西突然斷了。
「不然你帶走我吧!」亞歷克發現自己喊了出來,接著不由自主的往前奔,擋在艾希頓和士兵之間。
他們都停下來看著他,很明顯地都猝不及防。
「我們都是同個家庭裡的兄弟!」艾利克繼續說,「法律說每個家庭中帶走一個男孩。讓我當那個男孩!」
指揮官走過來,小心翼翼地看著他。
「小子,那你現在幾歲?」他質問。
「我滿十六歲了!」艾利克傲然喊道。
士兵們都笑出來了,而他們的指揮官冷笑著。
「你對於徵兵來說年齡太小了。」他下結論後趕他走。
但當他要轉身離去時,亞歷克往前衝,拒絕離去。
「我是一個比他更好的軍人!」亞歷克堅持著說,「我擲矛可以擲得更遠,用劍可以砍得更深。我的手臂更加結實,而且我比同齡的男孩還壯上兩倍。拜託,」他請求著,「給我一個機會。」
指揮官瞪著亞歷克。亞歷克假裝充滿自信,其實內心裡害怕得要命。他知道他冒了一個很大的風險,他非常可能因此關牢或被殺。
指揮官看著他像永恆般久,而整個城鎮都是一片肅靜,直到指揮官終於向他的手下點了下頭。
「留下瘸子。」他下令,「帶走男孩。」
士兵推開艾希頓,往前抓起亞歷克,在那一刻,亞歷克感到他被拖著走。一切發生得太快,不像是真的。
「不!」亞歷克母親哭喊道。
他看見她正哭泣著,而他則是被拖拉著,然後被粗暴地丟入裝滿男孩的馬車中。
「不!」艾希頓喊叫著,「放開我兄弟!抓我!」
可是已經太晚了。亞歷克被推到馬車深處,到處都是體味和恐懼,其他男孩粗暴地推擠回去使他蹣跚地穿越他們。鐵門在他身後重重砰地關上,金屬的撞擊聲回響著。救了他哥哥,亞歷克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甚至超越了恐懼感。為了他哥哥,他放棄了自己的生命-接下來會發生什麼相對並不那麼重要了。
當他坐下背靠著鐵桿時,馬車開始在他腳下移動,他對上其他男孩正在黑暗中打量他的生氣眼睛,他知道他大概活不過這關。隨著在路上顛坡著,他知道在緊接下來的日子,會有幾百萬種死法。他猜想著哪一種會是他的。被火炎之牆燒焦?被某個男孩刺死?被巨魔吃掉?
或者是所有事情中最不可能發生的:他會不會不知何故,突破重重難關活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