Kitabı oku: «离开过», sayfa 7
第二十六章
瑞丽提前几分钟来到了玛丽位于乔治城一家殡仪馆的葬礼。她最讨厌参加葬礼了。对她来说,这比来到尸首未寒的犯罪现场更加可怕。它们总是让她心里深处感到深深的不快。可是瑞丽觉得她还欠着玛丽什么东西,虽然她也不知道那是什么。
殡仪馆的门廊里有预制的砖墙版和白色圆柱。她走进了一间铺着地毯,开着空调的大厅。墙上铺了柔和的暗色系的纸,显得既不压抑也不喜庆。瑞丽痛恨这种装饰风格。为什么殡仪馆不直接布置得难看扫兴一点呢?就像停尸房和火葬场那样,一点也不装模作样。
她走过了几间殡仪室,其中几间里面有着棺材和前来吊唁的宾客,还有几间是空荡荡的。玛丽的那间在走廊尽头,里面的棺材是打开的,用的是打磨抛光的木材,两边还有长长的黄铜把手。来的人大概有二三十个,大多数已就坐,少数在走动着悄声说话。单调的管风琴声从房间里响起,棺材前面排起了一小队瞻仰遗容的人。
她排到了队尾,不久就来到了玛丽的棺材旁边。尽管她早已做好思想准备,此时看见她的脸还是让她的心头一惊。玛丽的脸安详而平和,而不是像她吊在灯管上时候那样痛苦地扭曲着。与上次她们谈话时的样子不同,这张脸上没有一丝恐惧和憔悴。这看上去令瑞丽有些不舒服。事实上,这看上去别扭极了。
她快速从棺材边经过。她注意到了前排坐着的一对有些年长的男女。她猜那是玛丽的父母。有一对年龄与瑞丽相仿的男女正搀扶着他们。她猜是玛丽的哥哥和妹妹吧。她记得以前听玛丽说过的,他们的名字分别是特雷弗和香楠。不过她对玛丽父母的名字没有印象了。
瑞丽本想去上前安慰他们几句的。可她该怎样做自我介绍呢?那个把玛丽救出来,却又在不久之后发现她的尸体的人?不行,她肯定是他们现在最不愿意见到的人。还是让他们好好地节哀吧。
瑞丽穿过人群,来到大厅的最后排。她意识到,这里的人她一个也不认识。这让她感到奇怪又伤心。她们在网上视频聊天了那么多次,见过了那么多次,却一个共同的朋友都没有。
但她们有一个共同的敌人——那个抓走她们的心理变态。他今天在场吗?瑞丽知道,杀人犯们往往喜欢去拜访受害者的葬礼和坟墓。瑞丽清楚,虽然今天来这里一部分是因为自己欠玛丽很多,她此行的真正原因是为了寻找彼得森。这也是她为什么在衣服里藏了一把手枪的原因——那是她平时放在车后备箱里的私人格洛克手枪。
她一边走,一边扫视着一位位来宾的脸。她在那一闪而过的火光里曾经看到过他的脸,照片也见过。可她从来没有面对面好好观察过他的脸。她能认出他吗?
她疑心重重地打量着所有人,恨不得每个人的脸上都找出杀人犯的特征来。而这些悲伤的脸好像又化成模糊的一大片,疑惑地回看着她。
瑞丽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发现。她坐在后排,离谁都远远的,这样好观察任何进出的人。
一位年轻的牧师走上了讲台。瑞丽知道玛丽没有信过宗教,所以这牧师一定是她的家人请来的。刚才站着聊天的人现在全都坐下了,场内一片寂静。
牧师开始用职业化的语气讲一些葬礼上常见的哀悼语。
“‘尽管我正在穿越死亡的山谷,但我不害怕邪恶的力量,因为有你与我同在。你的权杖给予我慰藉。’”
牧师顿了顿。与此同时,他刚刚说过的一句话在瑞丽耳边挥之不去……
“我不害怕邪恶的力量。”
不知为何,瑞丽觉得这是一句非常不合时宜的话。什么叫“不害怕邪恶的力量”?真是荒唐。几个月以前,如果玛丽再提高一点警惕,也许她根本就不会被彼得森劫持。
现在正是需要害怕邪恶的时候。外面的恶势力还不够猖狂吗?
牧师继续讲着。
“朋友们,我们今天聚集在这里,来哀悼和歌颂玛丽·赛尔斯的一生。她曾经是你们的女儿,姐姐,朋友,或是同事……”
然后牧师就开始用亢长无味的陈词滥调描述失去,友情,以及家庭。尽管他用了“英年早逝”这样的词汇来描述玛丽的“过世”,他对玛丽生命最后几个星期遭受过的暴力和恐吓只字不提。
瑞丽很快就从他的长篇布道里出了神。她想起了玛丽遗书里的话。
“这是唯一的出路。”
瑞丽是如此内疚,她的肚子里一阵绞痛,痛到她快无法呼吸了。她想要冲到大厅前,把牧师推开,然后告诉所有人,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她辜负了玛丽。她辜负了所有爱玛丽的人。她辜负了自己。
瑞丽克制着冲上去忏悔的冲动,但她强烈的不安感已经有些不受控制了。先是那大厅里荒诞的砖墙贴纸、白柱子、和柔色的壁纸;然后又加上玛丽躺在棺材里,涂满蜡的不自然的脸;而现在牧师站在前面,像个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样的讲话,还有下面那机械地点着头的人群。
“就像个玩偶小屋,”瑞丽意识到。
而玛丽是被摆在那棺材里的——并不是真的尸体,而是个仿制的,身处在过家家似的葬礼。
恐惧淹没了瑞丽。这两个杀人犯——彼得森和杀了辛迪·麦金农以及其他人的人——在她脑海中逐渐模糊了起来。尽管这个想法荒诞不经,她却没办法把他们区分开来。他们合二为一了。
这个精心准备的葬礼就好像是那个魔鬼的点睛之笔一般。它是在向大家宣告,以后还会有更多的受害者和更多的葬礼。
她用余光看到,有个人从门口溜了进来,坐在了最后排的另外一头。她稍稍偏了偏头,想看看是谁半途来参加葬礼。那是个穿着随便的男人,戴着一顶帽檐压到很低的棒球帽,眼睛都遮住了。她的心跳加快了。他看上去又高又壮,如果瑞丽只身上前估计很难制服他。他的脸色阴冷,紧咬着牙关,看上去十分可疑。这会不会就是她要找的凶手?
瑞丽意识到自己几乎都有些呼吸不畅了。她缓过气来,让头脑清醒了一下。她必须克制住想冲上去抓那个来迟的人的冲动。葬礼明显很快就要结束了,她不能毫无礼貌地干扰玛丽的仪式。她必须再等等。如果不是他呢?
可就在此时,让瑞丽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忽然站了起来,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大厅。他是不是发现她了?
瑞丽跳了起来,跟了上去。她的突然动作让周围不少人朝她注目,但她现在顾不了那么多了。
她大步流星地穿过殡仪馆的走廊,来到入口处。她使劲甩开大门,看见那个男人正快步行走在人行道上。她掏出了手枪,冲了上去。
“联邦调查局!”她大喊。“不许跑!”
那男人来了个急转身,看着她。
“联邦调查局!”她重复道,没了警章的她还真是不习惯。“把双手放到我能看见的地方。”
男人莫名其妙地看着她。
“证件!”她命令道。
他的双手在颤抖,不知是由于害怕还是愤怒。他掏出钱包里的驾驶照,上面写着他是华盛顿当地的居民。
“这是我的证件,”他说。“你的在哪?”
瑞丽有些动摇了。她以前见过这个男人吗?她不大确定。
“我是名律师,”那男人仍然有些哆哆嗦嗦地说。“我可熟知《人权法案》。你在光天化日之下,在大街上毫无理由地冲我掏枪,你又是在干什么?”
“我是探员瑞丽·佩吉,”她说。“我要知道你为什么去参加了那场葬礼。”
男人开始细细打量她。
“瑞丽·佩吉?”他问。“那个救她出来的探员?”
瑞丽点了点头。男人的表情一下子变得万分沮丧。
“玛丽原来是我的朋友,”他说。“几个月之前,我们关系还挺好的。然后发生了这可怕的事,然后她就……”
男人的嗓音带着哭腔。
“我与她失去联系了。是我的错。她是个很好的朋友,我却没有与她保持联系。而现在我再也没有机会了……”
男人摇了摇头。
“我多想回到从前,重新再来。我觉得好难过。我在葬礼上都待不下去了。我必须要离开。”
那个男人心里又内疚又痛苦,就像瑞丽一样。
“对不起,”瑞丽柔声说,气馁地把枪放了回去。“我真的很抱歉。我会找到害死她的那个混蛋的。”
她刚转身准备走,却听见男人在身后用困惑的语气叫住了她。
“我以为他早就死了?”
瑞丽没有回答,留下那伤心的男人一个人站在路边。
她走着走着,想到了一个地方。那是个除了她和玛丽以外,全世界人都不了解的地方。而她现在必须去一趟。
*
乔治城曾经是个蓬勃发展的工业城市,可那些曾经高贵典雅的居民区现在都变得摇摇欲坠。很多建筑物和店铺都被抛弃了,当地的居民也很穷。瑞丽越是往城里开,情况越严重。
她把车停到了一排破败不堪的房子边。她下了车,很快就找到了目的地。
这两栋空房子之间有一大片贫瘠的空地。就在不久前,这里还有三栋房子,彼得森还把中间的房子占为己有,作为他的秘密藏身处。这个地点真是再完美不过了,与世隔绝,谁也听不到房子下面的尖叫声。
可现在那栋房子已经被夷为平地了,房子原来的地上已经长了杂草。瑞丽试着回想以前那幢房子的样子,可这并不容易。她只来过一次,而那次还是晚上。
她走上那片空地,回忆浮上心头……
瑞丽已经跟踪了他一整天了。比尔被临时的紧急任务调走了,而瑞丽轻率地决定要独自跟踪这个男人。
她看着他走进了那被封住了窗户的破房子里。然后,过了几分钟,他又离开了。这次他是在步行,不知道要去哪里。
她本来打算打电话找人来支援,想了想还是算了。那男人已经走了,如果受害者真的被藏在里面的话,她不能让她再遭受多一刻的折磨。她走向门廊,从两块没有完全钉好的板子之间穿了过去。
她打开了手电筒。就着光,她看见地上满是天然气罐。她和比尔都知道,此犯罪嫌疑人对火光十分痴迷。
随后,她听到了地板下的抓挠声,还有伴随着一丝微弱的哭泣……
瑞丽不再回忆。她看了看四周,十分肯定这就是她曾经焦急寻找,却又万分恐惧的地方。她和玛丽就是被囚禁在这个黑暗的地下室里的
剩下的事情她还记忆犹新。瑞丽把玛丽放出来后,被彼得森发现并关了起来。玛丽慌乱蹒跚地跑了几里路。等到她被人发现的时候,她却记不清原来被关的地方在哪里,只剩下瑞丽一个人,孤零零地寻找出路。
瑞丽就像做了一个没完没了的噩梦一样,梦里彼得森不停地用火炬折磨她。但她逃出来了,而且她逃出来后把彼得森打了个半死。每打一下,她都觉得心里出了一口恶气,痛快极了。也许这也是后来瑞丽恢复得比玛丽快的原因。
然后,被恐惧和疲惫逼迫到疯狂边缘的瑞丽把所有的天然气罐打开了。她从房子里逃出来后,往里面扔了一根燃烧的火柴。巨大的爆炸力把她的整个人都震飞了。人们在街对面发现她的时候,都为她的幸存而惊讶。
而现在,爆炸发生的两个月以后,瑞丽站着爆炸发生的地方,环顾着她的杰作——一片荒无人烟的空地,以后说不定很久都不会有人在这里住了。她觉得她的人生也和这荒地差不多了,现在已经到了绝地。
她感到一阵恶心的眩晕。她的两脚站在草地上,身体却好像在做自由落体。她径直掉落到了那个一直等候她的深渊里。尽管现在是白天,周围的一切却好像变得无比黑暗,比那地下室还要黑暗好多倍。那深渊好像是个无底洞,她也在无限地下坠。
瑞丽又想起贝蒂·里克特对彼得森死亡率的判断。
“我觉得有百分之九十九。”
但是那阴魂不散的百分之一好像让那百分之九十九变得毫无意义。而且,就算彼得森真的死了,情况又能有什么不同呢?瑞丽想起了玛丽自杀那天说过的渗人的话。
“也许他和鬼一样,瑞丽。也许你把他炸死以后他就变成鬼了。你杀死了他的肉体却没能除掉他的邪恶。”
没错,就是这样。她一辈子都在与命运进行一场没有胜利的斗争。恶势力在这世界上无所不在。她早应该记住这个教训。从她儿时亲眼看着她妈妈被杀死却无能为力时,就应该记住了。而玛丽的自杀更是让她坚信这一点。试着去救她是没有用的。拯救自己也没有用。邪恶终将获胜。正如玛丽在电话里说的那样。
“你打不过鬼魂的。算了吧,瑞丽。”
而玛丽比瑞丽想象的勇敢得多,却选择了自我了结。她只用了短短的几个字来解释她的选择。
这是唯一的出路。
那并不是勇气。放弃自己的生命,是懦弱的表现。
一个声音把瑞丽从梦魇中惊醒。
“你没事吧,姑娘?”
瑞丽抬起了头。
“什么?”
然后,她渐渐意识到,自己现在双膝跪地,身处一片空旷的。眼泪浸满了她的衣衫。
“你需不需要我帮你打个电话什么的?”那个声音问道。只见一位年长女人在路边停了下来。虽然她衣衫凌乱,却满脸关切。
瑞丽停止了哭泣,站了起来。那女人拖着脚步走开了。
瑞丽呆若木鸡。如果瑞丽没法让遏制自己的恐惧,她只能用麻木自己的方法了。她知道这是懦夫的做法,并不光彩。可她实在是忍受不住了。她钻进汽车,直奔自己家。
第二十七章
瑞丽从厨房的壁柜里拿出那瓶她发过誓永远不碰的伏特加时,双手还在颤抖着。她拧开瓶盖,悄悄地把酒倒进一个玻璃杯,以防艾普尔听到她喝酒的动静。伏特加外观看上去和白水并没有什么两样,所以她侥幸希望这次可以明目张胆地在艾普尔面前喝而不露馅。她不想撒谎。可是倒酒的时候,酒瓶还是发出了一些咕噜声。
“你干什么呢,妈妈?”艾普尔站在她身后的餐桌边上问。
“没干什么。”她答道。
她听见艾普尔在发着牢骚。她知道自己的勾当被女儿发现了。但她又不能把伏特加倒回酒瓶里。瑞丽想把它扔掉。她真的很想这么做,她现在最不应该做的事就是酗酒了,尤其是当着艾普尔的面。可是她从来没有这么消沉过,就好像全世界都在与她对着干。只喝一杯就好。
瑞丽把酒瓶放回柜子里,然后回到餐桌边上,坐下来喝酒。她喝了一大口,酒精燃烧着她的喉咙,痒痒的,挺舒服。艾普尔盯着她看了一会。
“妈妈,这是伏特加,是不是?她说。”
瑞丽什么也没说,却开始感到愧疚。艾普尔不应该看到这些。瑞丽一整天都把她丢在家里不管,仅仅是偶尔打个电话问个好,而她却表现得很好,一点麻烦也没惹。而瑞丽却鬼鬼祟祟的,做着不负责任的事情。
“你还为了我吸大麻的事情而大发脾气呢,”艾普尔说。
瑞丽还是什么也没说。
“现在是你告诉我,‘这次不一样’的时候了。”
“这次的确不一样。”瑞丽不耐烦地说。
艾普尔瞪着她。
“怎么不一样?”
瑞丽叹了口气,愈发觉得愧疚。她女儿说的没错。
“大麻是违法的,”她说。“这个不是。而且——”
“而且你是大人,我是小孩,对吧?”
瑞丽没有回答。没错,这的确是她刚才想说的话。而这话的确也是虚伪而错误的。
“我不想和你争,”瑞丽说。
“我还要向你问多少次?”艾普尔说。“你上次经历了那些遭遇以后,喝了那么多的酒——可你却连发生了什么都没告诉我。”
瑞丽咬紧了牙关。她为什么会生气呢?在这个节骨眼上,为什么她还想对艾普尔发脾气?
“有些事情,我就是不能告诉你。”瑞丽说。
艾普尔翻了翻白眼。
“天啊。为什么不行,妈妈?你是不是觉得我现在还是太小,不该知道你做的事情有多么黑暗?请你相信,绝不会比我想象的还要糟糕的。而我的想象力可是非常丰富的。”
艾普尔站了起来,气哼哼地走到壁柜前。她把伏特加瓶拿下来,开始给自己倒酒。
“请别这样做,艾普尔,”瑞丽虚弱地说道。
“你又能怎么制止我呢?”
瑞丽也站了起来,轻轻拿走艾普尔手中的酒瓶。然后她又坐下,把艾普尔杯中的酒倒进了自己的杯子里。
“把你盘子里的东西吃完吧,好吗?”瑞丽说。
艾普尔眼中噙着泪。
“妈妈,我多希望你能看看自己现在的样子,”她说。“也许那样,你就会明白我看见你这个样子有多伤心了。还有你从来都什么事情都不告诉我,令我有多难过。你这样真的很伤我的心!”
瑞丽想说些什么,却无言以对。
“找个人倾诉一下吧,妈妈,”艾普尔说着,抽泣了起来。“就算不跟我说,也得和别人谈谈啊。这世界上总有你信任的人吧。”
艾普尔几乎是逃回了她的房间,顺便重重地摔了房门。
瑞丽用两手捂着脸。为什么她对艾普尔总是如此失败?为什么她就不能把她生活中丑恶的部分藏在艾普尔看不到的地方?
她哭得全身都颤抖了。她的整个世界都完全失去了控制,而她好像已经失去了思考的能力。
她呆坐在那里,直到脸上的眼泪干涸。
她走到客厅里,在沙发上坐下,手里还提着那瓶酒。她打开了电视,漫不经心地看着,也不知道是什么节目,什么频道。她只是坐在那儿,让电视机的声音和画面给她一片空白的大脑增添一点背景音乐。
但她却无法阻止脑子闪过的一幅幅可怕的画面。那些遇害的女人的脸,彼得森火炬发出的晃眼的光,已经死去的玛丽的脸——她能看见她在绳索上狰狞的脸,和在棺材里安详的脸。
一种陌生的情绪从她心中油然而生。那是她最憎恨的感觉——恐惧。
她惧怕彼得森,可此时他的“冤魂”却无时不刻不在找时机复仇。他是否还活着已经不重要了。他已经带走了玛丽的生命,而瑞丽坚信自己就是他的下一个目标。
她更惧怕的是她现在身处的绝望深渊。这与彼得森有关系吗?她的痛苦不都是彼得森带来的吗?这不是她熟悉的那个瑞丽。她的创伤后心里障碍到底什么时候才会好起来?
瑞丽已经不知道现在几点了。多方面的恐惧让她的全身都在哆嗦着,伴随着阵阵的酸痛。她大口地喝着伏特加,可是酒精的力量已不足以麻木她了。
最后,她来到卫生间,翻找着药柜,寻找着什么。终于,她双手颤抖着找到了她最想要的那样东西。那是医生开给她的镇静剂。医生只允许她每天睡前吃一颗,而且不能与酒精同时服用。
她哆嗦着,吞下了两颗。
瑞丽回到客厅,继续盯着电视屏幕,等着药力开始发挥作用。但她却一点反应也没有。
她忽然感到一阵慌乱。
整个房间都好像在旋转,让她头晕眼花。她闭上眼睛,在沙发上躺下。眩晕的症状减轻了一些,可她眼皮后的黑暗却坚不可摧。
“这一切还能糟糕到什么地步?”她问自己。
她立刻意识到这是个愚蠢的问题。她的确感觉更糟糕了,而且每时每刻都在加剧。情况永远不会有好转。那个深渊是个无底洞,而她能做的仅仅是投降不再与引力抗争,任由身体进行自由落体。
酒精和药力让她眼前一黑。她完全失去了意识,陷入了梦境之中。
又一次,那丙烷火炬发出的刺眼白光刺破了黑暗。她听到了什么人的声音。 “过来,跟着我。”
那不是彼得森的声音,却是个熟悉的声音。异常熟悉。是不是有人来救她了?她站了起来,开始跟着拿着火炬的人走。
可让她心惊肉跳的是,那火炬的光照向了走廊里的那些尸体。先是玛格瑞特·杰拉提的,然后是艾琳·罗杰斯的,然后是丽巴·弗莱,然后是辛迪·麦金农。所有的尸体都赤裸着,肢体可怖地四仰八叉着。最后,火光落到了玛丽吊在半空中的尸体上,她的脸狰狞可怖。
瑞丽又听到了那个声音。
“丫头,你这次可把事情搞砸了。”
瑞丽转过身,朝那个人看去。在扑朔的火光下,她看清了手持火炬的人。
那不是彼得森。是她的亲生父亲。他穿着一整套海军上校的制服,这让她很奇怪。他已经退伍好几年了,而她也有两年多没有跟他说过话了。
“我在越南可什么都见过,”他摇着头说。“但这个,真的令我恶心。你这次可真的搞砸了。不过,我早已想到这种事情会发生的。很早以前我就知道,对你的期望不能太高。”
他晃了晃火炬,让火光照向最后一句尸体。那是她的母亲。她早就没有了气息,子弹击中的伤口还在汩汩地流着血。
“你给她带来了这么多苦难,这和你开枪打死了她有什么区别?”她的父亲说。
“我那时还只是个小女孩,爸爸。”瑞丽抽泣道。
“我不想再听到任何借口了,”她的父亲咆哮道。“你来到这个世上以后,没有给任何人来欢乐。你知道吗?你对谁都没有一点用处,就连对你自己也没有!”
他拨动了火炬的开关。火灭了。瑞丽又身处黑暗之中。
瑞丽睁开了眼睛。夜已深,客厅唯一的光源来自从刚才就一直开着的电视。她的梦境还历历在目。她父亲的话仍余音绕耳。
“你来到这个世上后,没有给任何人带来欢乐。”
这是真的吗?她真的辜负了所有人?包括她最爱的人在内?
“你对谁都没有一点用处,就连对你自己也没有!”
她的脑子里雾蒙蒙的,让她没法清楚地思考。也许她真的没有给任何人带来欢乐。也许她的心里根本就没有爱。也许她不具备爱的能力吧。
身处绝望边缘的瑞丽,急切地寻找着倚靠。她想起了艾普尔的话。
“找个人倾诉一下吧。你能够信任的人。”
瑞丽仍然昏昏沉沉,却好像不由自主的一样,在手机上按了几个号码。不一会,她听到了比尔的声音。
“瑞丽?”他问道,声音听上去半睡半醒。“你知道现在几点了吗?”
“不知道,”瑞丽大着舌头说着。
瑞丽听见一个旁边女人惺忪地问道:“谁啊,比尔?”
比尔对他的妻子说:“对不起,我必须得接这个电话。”
她听见比尔的脚步声,和门关上的声音。她猜他是在找个地方好单独接电话。
“到底是什么事?”比尔问。
“我不知道,比尔,不过——”
她顿了顿。她知道,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说出什么会让她后悔,而且可能是永远后悔的话。但她却不知道如何克制住。
“比尔,你能出来一会吗?”
比尔困惑地嘟哝了一声。
“你到底在说什么呢?”
瑞丽深呼了一口气。她到底在说什么呢?她感到她的表达能力退步了。但她知道,她现在就想见比尔。那是种原始的直觉,一种她无法控制的冲动。
她残留的理智告诉她,此时应该说声“对不起”,然后挂掉电话。可是恐惧,寂寞,和绝望把她冲昏了头,令她飞蛾扑火般做出了决定。
“我是说……”她口齿依然含混着,继续说了下去,想着该说些什么。“只是我们两人一起。我们可以共度一些时光。”
电话那边一片寂静。
“瑞丽,现在都半夜了,‘共度一些时光’是什么意思?”他质问道,语气里明显有着不耐烦。
“我是说……”她开了口,想着如何措辞,同时又想停下来,却做不到。“我是说……我有时候会想到你,比尔。并不只是关于工作上的事。你难道不会想我吗?”
瑞丽此话刚说出口,就觉得胸口好像压下来一块大石头。她不该这么说的,可现在话也收不回来了。
比尔苦涩地叹了口气。
“你喝醉了,瑞丽,”他说。“我是不会出来的。你也别开车去什么地方。我正在努力挽救我的婚姻,而你……你也有你自己的烦恼。振作一点,快去睡吧。”
比尔一下子挂断了电话。有那么一阵,瑞丽觉得恍恍惚惚,好像还在做梦一般。然后,事实的残酷给她破了一盆凉水。
“我都干了些什么好事?”她大声啜泣着。
短短几分钟内,她就把一段长达十年的职业关系毁掉了。那可是她最好的朋友,她唯一的搭档。也是她这辈子经营的最成功的一段人际关系了吧。
她以为那深渊是个无底洞。可她错了。她现在掉进了谷底,而且摔得支离破碎。可她还在继续往下陷,可能永远都爬不起来了。
她挣扎着去拿茶几上的伏特加瓶。是该把瓶里剩下的酒喝光,还是该倒掉呢?可她忽然失去了手眼协调力,连瓶子都握不住了。
瑞丽只觉一片天旋地转。一声脆响之后,一切陷入了黑暗。
第二十八章
瑞丽睁开双眼,然后不由自主地眯起了眼睛,用手捂住脸。她的头疼得要炸开,嘴唇也干裂着。耀眼的晨光透过窗户洒下来,让她不禁想起了彼得森的火炬。
她听见艾普尔的声音说道:“我来搞定,妈妈。”
一阵轻微的嘎嘎作响后,强光消失了。她睁开了眼睛。
她看见艾普尔刚刚合上了百叶窗帘,挡住了刺眼的阳光。她走到沙发边,坐在了瑞丽的脚边。她拾起一杯热咖啡,递给了她。
“小心,烫。”艾普尔说。
瑞丽晕晕乎乎地坐了起来,接过咖啡杯。她小心翼翼地尝了一口,确实挺烫,把她的手指和舌头都烫了一下。但她还是把杯子拿在手里,又喝了一口。至少疼痛感让她觉得自己还活着。
艾普尔两眼无神地盯着远方。
“你要不要早餐?”艾普尔用遥不可及的声音问。
“过一会吧,”瑞丽说,“我来做。”
艾普尔苦笑了一下。毫无疑问,以瑞丽现在的状态,是什么都做不了的。
“别,我来做吧。”艾普尔说。“你什么时候想吃了跟我说就行。”
然后两人都没再说话。艾普尔一直盯着其他的地方。瑞丽十分愧疚。她想起了昨晚给比尔打的那个丢人的电话,还有她喝酒喝晕过去的事。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已经跌入了谷底,可更糟糕的是,她的女儿此时也在见证着她的堕落。
艾普尔的声音还是那么遥远:“你今天都有什么计划?”
这个问题有些奇怪,却是个好问题。到了制定计划的时候了。如果现在的她处于谷底,首要的事情就是让自己从深渊里爬出来。
她回想起梦里父亲的话。到了与心里的恶魔面对面交涉的时候了。
她的父亲。那是她生命中最黑暗的存在。 他永远藏在她的内心深处。有时候,她甚至觉得她生命中的所有黑暗,都是他带来的。所有人里,她现在最应该见的就是他。她也不知道为什么想要见他。或许是对父爱的渴望,或许是想解答梦里的疑问。
“我想去看看你外公,”她说。
“外公?”她大吃一惊地问道。“你都好几年没见他了。你去见他做什么?我觉得他对我恨之入骨。”
“我不这么认为,”瑞丽说。“他恨我还来不及呢。”
又是一片沉默。瑞丽能感觉到,她的女儿正鼓起勇气,准备说些什么。
“有件事我想让你知道,”艾普尔说。“我把剩下的伏特加都倒了。没剩多少了。我还把你壁橱里的威士忌也倒掉了。对不起。我猜你干什么我管不着。我不该这样做的。”
泪水浮上了瑞丽的眼眶。这绝对是艾普尔做过的最成熟,最负责任的一件事了。
“没事,你倒得没错。”瑞丽说。“你做的很对。谢谢你。我很抱歉,我自己没能做到。”
瑞丽擦掉脸颊上的一滴泪,下定了决心。
“我觉得是时候好好跟你谈谈了,”瑞丽说。“我觉得我应该告诉你,你一直想知道的那些事情。”她叹了口气。“但你做好准备,我要说的并不是什么有趣的故事。”
艾普尔终于转过身来,看着妈妈,满脸期待。
“我真的很想知道,妈妈。”她说。
瑞丽长长地叹了一口气。
“几个月前,我在办一件案子,”她说着,反倒感到一身轻松。她早应该把彼得森案件告诉艾普尔的。
“我太急切了,”她继续道。“我当时一个人,遇到了一些情况,却没有耐心等。我没打电话请求支援,以为自己一个人就能解决。”
艾普尔说:“你总是这样。你觉得一个人就能解决所有问题。有时候连我都不带上,甚至都不告诉我。”
“你说的没错。”
瑞丽强压着心中的委屈。
“我救出了玛丽。”
瑞丽犹豫了一下,但还是说了下去。她的声音颤颤巍巍的。
“我被抓住了,”她继续说道。“他把我关在了一个笼子里。他有一把火炬。”
她说不下去了,一下子哭了出来。委屈和恐惧从心中喷涌而出。她觉得有些难为情,却止不住哭泣。
让她惊讶的是,艾普尔伸出了一只手,环住了她的肩膀,安慰着她。她听见艾普尔也哭了。
“没事的,妈妈,”她说。
“他们没有找到我,”瑞丽继续断断续续地说。“他们不知道去哪里找。都是我的错。”
“妈妈,没有什么是你的错。”艾普尔说。
瑞丽擦拭着泪水,试着平静下来。
“最后,我终于逃出来了。我把那地方炸了。他们说那男人已经死了。说他现在不能再伤害我了。”
然后是一阵安静。
“那他死了吗?”艾普尔问。
瑞丽多么想说,是,给她女儿一个肯定的答复。可她嘴里说出来的却是:
“我不知道。”
客厅里更加安静了。
“妈妈,”艾普尔说着,语气里带有善良,同情,和坚强。这是瑞丽以往从没听过的一种声调。“你救了人一命。你应该为自己感到自豪。”
瑞丽缓缓地摇了摇头。
“什么?”艾普尔问。
“玛丽。她的葬礼。我昨天去的葬礼就是她的。”瑞丽说。
“她死了?!”她问道,目瞪口呆。
瑞丽只能点头。
“怎么会?”
瑞丽犹豫了一下。她不想说出来,可她此时没有选择。她欠艾普尔一个真相。她不想再隐瞒下去了。
“她自杀了。”
她听见艾普尔倒抽了一口气。
“哦,妈妈,”她哭着说道。“我真的非常,非常抱歉。”
她们两个抱头痛哭了好一阵,直到两人再次平静了为止。
瑞丽深吸了一口气,倾身朝艾普尔笑了笑,爱怜地拨开她湿漉漉的脸上粘的一簇头发。
“你必须明白,有些事情,我的确不能告诉你。”瑞丽说。“有时候是因为我谁都不能告诉,有时候是因为告诉了你,会对你的安全造成威胁,或者只是因为我不想让你为此苦恼。我要站在一名母亲的角度考虑。”
“但这么大的事情,”艾普尔说,“你应该告诉我的。你毕竟是我的妈妈啊。我怎么知道你受过了那么多苦?我已经够大了,我能够理解的。”
瑞丽叹了口气。
“我猜我一直以为你自己的烦恼就够多了。尤其是在我跟你爸离婚的这个节骨眼。”
“离婚也比你不跟我说话好受多了。”她反驳道。“爸爸除了想对我发号施令的时候跟我说话以外,其他时间都不理我。但你——你就好像突然蒸发了一般。”
瑞丽握住艾普尔的手,用力地捏了捏。
“我对发生的一切,”瑞丽说,“都很抱歉。”
艾普尔点了点头。
“我也很抱歉,”她说。
她们互相拥抱着,瑞丽能感到艾普尔的泪水顺着脖子流了下来。她发誓要做出改变。等这件案子结案了,她一定要做一名她认为合格的母亲。
第二十九章
瑞丽不情愿地开车前往儿时的居住地。她不知道等待她的会是什么。但她知道,这是极其关键的一项任务。一项个人的任务。想到要见父亲,她就有些发憷。可她必须要面对他。
这里她前一阵子考察过的地方还要往南。阿帕拉齐亚山脉环绕着公路。窗外的美景倒让她觉得轻松了不少,这趟旅程就像气氛调节剂一般。她都忘了谢楠多山谷有多么美丽了。汽车行驶在崎岖的石路上,旁边就是潺潺的小溪。
她经过了一座典型的山下小镇——几栋建筑物,一家加油站,一个杂货铺,一座教堂,几幢房子,和一个饭馆。她想起自己的童年就是在这种小镇里度过的。
她还想起,当时他们全家搬到朗通时她有多伤心。母亲说那是因为朗通是个大学城,那里有更多的机遇。那次变动颠覆了瑞丽的一生。要是她能够一直住在这种单纯、简单的地方,她过得会不会至少比现在要好一些?这种她妈妈走在街上不会被人枪击而亡的地方?
拐了几个弯后,小镇消失在了她的身后。瑞丽又开了几里路,然后驶入一条风吹雨打过的土路。
没过多久,她就来到了她的父亲退伍以后买的小木屋前。木屋旁停放着一辆老旧的公用车辆。她已经有两年没来过了,但她对这里还是轻车熟路。
她停好车子,向小木屋走去。今天天气好极了,这个海拔的空气尤其清新凉爽。四周除了鸟儿的歌声和微风拂过树叶的沙沙声,安静极了。她沉浸在这难得的宁静里。被森林环绕的感觉很好。
她走过她父亲用来劈柴的一个大树桩子,来到了木屋门前。门边上有一堆柴火,那是他冬天用来取暖的唯一资源。他的房子也不通电,但是接通了管道以供山泉水流入。
瑞丽知道,这种简单的生活方式是他自选的,而不是因为贫穷。他丰厚的退休金足以够他随便在哪里买一套房子。可他却选择了这里。瑞丽不怪他。也许有一天,她也会这样做。当然,现在她失去了工作,那笔丰厚的退休金怕是得不到了。
她推了推门,房门一下子打开了。在这些地方是不用担心入侵者的。她走进去,打量着四周。这空旷却舒适的单人间里有些阴暗,房里的几盏油灯都未点燃。松木筑成的墙让屋子里有一股好闻的味道。
小木屋自从她上次来这里以后一点都没变。房子里没有挂鹿头之类的打猎战利品。她的父亲虽然经常猎杀动物,但都是为了充饥和制作衣物。
一声枪响打破了这里的宁静。她知道现在还没到猎鹿的季节。他可能是在打小一点的猎物——松鼠,乌鸦,或土拨鼠之类的。她离开了小木屋,往山上爬。她经过了他用来储存猎物的熏肉室,然后顺着树林里的一段脚印走着。
她走过了给他家供水的小溪,来到了一片废弃的苹果园边。枝头上还挂着些小而难看的苹果。
“爸爸!”她喊道。
没有回复。她迈进杂草丛生的果园,不一会就看见了站在不远处的父亲。他是个高大瘦削的男人,穿着红背心,戴着打猎帽,手持一把来复枪。他的脚下躺着三只死松鼠。
他转过身来,饱经风霜的脸起了沧桑的皱纹。他见到她来了,丝毫不惊讶,也丝毫不高兴。
“你不该不穿红背心就来这里,丫头。”他低声吼道。“我没把你一枪打死就不错了。”
瑞丽没有回答。
“不过,现在这里也没东西可打了。你过来一喊,又折断了好多树枝,把它们都吓走了。至少我晚餐还有些松鼠。”
他开始朝小木屋的方向下山走去。瑞丽紧跟在他身后,虽然他的长腿和步伐让她走得有些吃力。退伍好几年了,他还是像军人那样走路,整个身体就像个紧绷的铁弹簧一样。
走到木屋那里以后,他并没有邀请她进来,她也没指望他会这么做。他把松鼠扔进门边的一个篮子里,然后走到柴火堆旁边的树状前坐下了。他摘下了帽子,露出灰白的、依旧是海军风格的短发。他没有看瑞丽。
瑞丽没有别的地方可坐,就一屁股坐在了门槛上。
“你的小木屋里看上去不错,”她说着,寻找着话题。“我发现你还是没有往墙上挂战利品。”
“是啊,”他得意地笑了。“我在越南的时候就没有拿走战利品的习惯,现在也不会改过来。”
瑞丽点了点头。她经常听他说这句话,带着他的黑色幽默。
“那么,你来这里做什么?”她父亲问。
瑞丽开始怀疑自己了。她来这里是想从这个不知人情冷暖的父亲身上得到什么?
“我遇到了些麻烦,爸爸,”她说。
“什么麻烦?”
瑞丽摇了摇头,苦笑着说:“我不知道该从哪里说起。”
他在地上啐了一口。
“你做的那件事真他妈傻。让那个神经病给抓住了。”
瑞丽有些惊讶。他怎么会知道?她已经有整整一年没联系他了。
“我以为你完全与世隔绝了,”她说。
“我偶尔会进镇子里一趟,”她父亲说。“我听说过一些事。”
她本来想反驳,她做得那件“真他妈傻”的事情救了一个女人的命。可她很快又想起,这并不是真的。她并没有维持多久。
不过,瑞丽对他知道这件事还是感到很好奇。他竟然特地去打听了关于她的事。他还知道些什么?
“估计没什么了,”瑞丽想。“至少没有什么在他眼里做得正确的事。”
“所以你在经历了与那个杀手的事之后就一蹶不振了?”
瑞丽不太喜欢他的口气。
“如果你是在问,我是不是得了创伤后应激障碍症,没错。”
“创伤后应激障碍,”他重复道,不屑地大笑着。“我都不记得这几个字什么意思了。不就是给懦弱的人加上个好听的名字吗?我就从来没有得过这个什么病。在越南遭了那么多罪,回来以后都没什么事。我就是不明白为什么人们要给脆弱找个借口。”
他不再作声,盯着远方什么地方看着,好像瑞丽不存在一样。瑞丽觉得这次拜访估计不会有什么好结局。她还不如谈谈生活上的琐事。虽然他不会有什么鼓励的话送给她,但至少这是个保险的话题。
“我办案遇到麻烦了,爸爸,”她说。“又是一个连环杀人犯。他喜欢折磨女人,把她们勒死,然后把她们的尸体摆在户外。”
“嗯,我也听说那起案子了。裸体摆放尸体。很恶心。”他又吐了一口痰。“让我猜猜,你跟调查局有分歧了。上级不知道该怎么办,却又不听你的。”
瑞丽惊诧极了。他是怎么猜到的?
“我在越南的时候也遇到了同样的情况。”他说。“那混蛋都没意识到他们是在打仗。哎,如果他们让我来当总指挥,我们就打赢了。我想起来都觉得恶心。”
瑞丽在他的声音里听到了一些以前从未注意到的情绪。她听到了他的后悔之情。他真的对没有打赢战争感到遗憾。虽然说不能怪他,他却觉得应该为此负责。
瑞丽端详着她的脸,意识到了什么。比起她的母亲,瑞丽长得更像她的父亲。而且不仅仅是长得像,性格也像。不只是在他们都处理不好人际关系这一方面,还有他们的倔强,和泛滥的责任心。
而这并不是什么坏事。这难得的亲情一刻,让瑞丽觉得,他可能会对她的案子提供一些有用的忠告。
“爸爸,他做的事情——实在是太可怕了,让尸体光着,摆成那样的姿势,可是——”
她停了下来,想着该怎样措辞。
“他摆放尸体的地方总是很美丽——森林,小溪这样的自然景区。你觉得他为什么会选这样的地方,来做这么邪恶龌龊的事呢?”
她父亲两眼向上翻着,像是在记忆力搜索,又像是在说着自己。
“他想从头开始,”他说。“他想回到最初的起点,从头再来。你不也是这样吗?你不是也想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然后重新开始吗?回到童年待过的地方?找到一切的根源,然后做出改变?”
他顿了顿。瑞丽想起了她开车来这里时有过的想法——她儿时离开这山区时有多么悲伤。她父亲说的话的确有些道理。
“这就是我住在这里的原因,”他说着,陷入了更深的回忆。
瑞丽安静地坐在那,琢磨着他的话。父亲的话让她想起了什么。她一直认为,凶手是在他儿时的家中折磨那些女人的。可她没有想过,他这么做的理由——回到他的过去,然后改变一切。
她父亲还是没有看着她,又问道:“你的直觉怎么说?”
“和玩具娃娃有关,”瑞丽说。“这是调查局一直没能理解的。他们的方向完全错了。他对娃娃异常着迷。这一点非常关键。”
他咕哝着,两脚在地面上蹭来蹭去。
“那你就要相信直觉,”他说。“别让那帮混蛋告诉你该干什么。”
瑞丽惊呆了。他并没有表扬她。他并没有表现的特别友善。他还是以往那个脾气暴躁的怪人。可是,不知为何,他说出了她现在最需要听到的话。
“我是不会放弃的。”她说。
“你他妈最好别放弃。”他低声恶狠狠地说。
别的也没什么好说的了。瑞丽站了起来。
“见到你挺好的,爸爸,”她说着,这次还是由衷的。他没有回答,只是依然盯着地上看。她上了车,离开了。
离开的路上,她感觉比来之前大有不同,而且心情要好了很多。她觉得,他们之间的坚冰正在融化。
她还认识到了她以前没有想到的一点。那个凶手并不住在什么破旧的租赁房,或者树林里的破败临时屋里。
他住的地方很美——那是一个可以让恐怖和美丽并存的地方。
*
过了没多久,瑞丽来到了附近镇上的一家小咖啡馆。她父亲什么也没招待给她吃,虽然这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可她现在饿了,需要补充一些能量,才好开车回家。
侍者刚把她点的培根生菜西红柿三明治放在桌上,瑞丽的手机就响了。她看了看屏幕,上面却没有来电显示。她有些警惕地接了电话。
“是瑞丽·佩吉吗?”一个女人很有效率地问。
“是,”瑞丽说。
“参议员米奇·纽布鲁要和你说话。可以请你在电话边稍等吗?”
瑞丽倍感警觉。纽布鲁现在估计是她最不想理会的人了。她有一种现在就掐掉电话的冲动,可是理智不允许她这么做。纽布鲁本来就是个强势的敌人。让他更加讨厌自己不是什么明智的选择。
“我等着,”瑞丽说。
几秒种后,她听到了参议员的声音。
“我是参议员纽布鲁。我猜你是瑞丽·佩吉吧。”
瑞丽不知道是该害怕还是该气氛。他说的好像是瑞丽先给他打的电话一样。
“你是怎么得到我的号码的?”她问。
“我想要什么就能得到什么。”他用熟悉的冰冷口气说道。“我想要和你谈谈。亲自谈。”
瑞丽觉得心惊胆战。他要见她做什么?这绝对不是什么好事,可她要是拒绝的话,会不会让情况恶化?
“我可以到你家里去,”他说。“我知道你住哪。”
瑞丽刚想问他,是怎么知道自己的地址的。可她想起他刚刚回答过这个问题。
“我觉得还是现在就在电话里谈清楚吧,”瑞丽说。
“我恐怕这不可能,”纽布鲁说。“我在电话里说不清楚。你最快什么时候能见我?”
瑞丽觉得自己的命运在纽布鲁手里轻如鸿毛。她想要拒绝,可不知为何,她说不出口来。
“我现在在外地呢,”她说。“得很晚了以后才能赶回家。明早我要送我女儿上学。我们可以在弗莱德里克堡见面,找个咖啡馆什么的。”
“不,不能在公共场合,”纽布鲁说。“必须找一个不那么引人注目的地方。记者总是跟着我,一有机会就来采访。我还是保密的好。在关地哥联邦调查局总部怎么样?”
瑞丽隐藏不住她声音里的苦涩。
“我已经不在那里工作了,记得吗?”她说。“你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吧。”
然后是一阵短暂的沉默。
“你知道玉兰花园乡村俱乐部在哪吗?”纽布鲁问。
瑞丽被这个荒谬的问题逗笑了。她当然不会在这种地方出没。
“我不能说我知道,”她说。
“挺好找的,在我的农场和关地哥之间。十点半到那里。”
瑞丽越来越不喜欢这段对话。他没有问她,而是在直接给予命令。把她的职业生涯毁掉以后,他还想从她那里得到什么?
“是不是太早了?”没听到瑞丽的回音,纽布鲁问道。
“不,”瑞丽说。“只是——”
纽布鲁打断了她。“那就到时候见。俱乐部只限贵宾进入,但是我会让他们放你进去的。你会想见到我的。你会看到事情的重要性。相信我。”
纽布鲁没有道别就挂了电话,留下瑞丽呆若木鸡。
“相信我,”他说。
瑞丽如果像不是这么焦躁,还会觉得他很幽默。除了彼得森和她正在追踪的杀手以外,纽布鲁可能是她在世上最不信任的人了。比起纽布鲁,她甚至更信任卡尔·沃尔德,那个表里不一的伪君子。
但她似乎没有选择。她能感觉到,他有什么事情需要告诉她。而那件事情,很可能与杀手密切相关。